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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当她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他眼前，他只后悔没能一剑杀了她。前世今世，那都是个灵巧的少女，总是以最新鲜最美丽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，以最简洁的木簪绾出多变的发髻，每当他远行提前归来，会发现她只粗粗绾了个最简单的丫鬟髻。淡然如他，即使从不在意这些，可他也知道，他的徒弟是仙门女弟子里最美的一个。面前的人会是她？长发干枯，脸庞干瘪，由于长年冰封，晶莹细致的皮肤如今变得惨白粗糙，还有那双曾经纤美的手……断骨没有经过任何处理，自然愈合，左手成了奇怪的弧形，右手却弯弯曲曲，手掌有些向外拐。她……会恨他吧？洛音凡有点慌，看她俯身抱起成峰，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。&ldo;成峰大哥，&rdo;重紫面无表情，半晌才低声问，&ldo;想知道什么？&rdo;&ldo;我……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，&rdo;成峰吃力道，&ldo;我只想问你，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？&rdo;重紫默然片刻，道：&ldo;她觉得对不住你。&rdo;成峰欣然：&ldo;自你出事，真珠常说些内疚的话，我早已怀疑，只是一直不肯相信，你的确是被她害了，但如今她为救你而死，我也算勉强救你一命，望你能原谅她。&rdo;重紫点头。成峰闭目，终于昏迷。误伤本门弟子，闵云中又痛又气，忙示意左右弟子上去救人，又骂：&ldo;这孩子，被那魔女迷了心！&rdo;&ldo;魔女又怎么？&rdo;重紫放下成峰，冷冷道，&ldo;仙门无情，魔女却有情，她真心待成峰大哥，我受她诬陷尚且不计较，你又何必这么恨她？&rdo;闵云中气噎。洛音凡正要开口，忽然平地刮起了阵诡异的熏风。沙石落，狂风灭，树下出现一道修长黑影，后面紧跟着四大护法与影影绰绰的魔兵，烟雾未散，看不清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。&ldo;九幽！&rdo;猜测到来人身份，众人大惊，各自戒备。这一带已靠近魔界要道，看来是惊动了魔宫，想不到他们声势这么大，连魔尊九幽也亲自来了。重紫意外：&ldo;亡月？&rdo;亡月点头：&ldo;是我，我来接你。&rdo;重紫惊讶：&ldo;接我？接我去哪里？&rdo;&ldo;去魔宫，仙道弃你，当入魔道。&rdo;&ldo;我……怎能入魔！&rdo;&ldo;一念仙入魔，一念魔成仙，魔与仙本无区别。&rdo;重紫望着他，神情困惑且痴傻。仙魔无区别？是了，这些神仙又比魔好多少，照样不问青红皂白冤枉她，一心要她死！魔肮脏，难道仙就干净？仙界不容她，还有入魔这条路可以走吧。&ldo;孽障！&rdo;洛音凡听得怒火直往上涌，语气变得严厉，&ldo;他是想用言语惑你心志，还不快随为师回去，你当真想要背离师门么！&rdo;背离师门？重紫回神，转脸看着他，沉默。&ldo;没有人弃你，到师父这边来。&rdo;洛音凡放软语气，同时袖中右手暗暗提了灵力，打算强行摄她走。重紫忽然道：&ldo;师父既然和他们一样，认为我会危害六界，当初那一剑就可以让我魂飞魄散，又何必救我转世？&rdo;洛音凡心猛地下沉，完美的表情终于现出一丝慌乱。她在问什么？&ldo;不错，真珠姐姐将记忆还给我，我全都记起来了，&rdo;重紫扬起那不怎么好看的脸，凤目直视他，直到现在她才相信，原来他和他们一样，并不在乎对与错，&ldo;师父杀我，为什么又要救我？&rdo;不明白，他救下她，给她来世的呵护，是真的内疚吧？可是为什么到最后，他还是选择舍弃她，丢下她一个人？洛音凡移开视线。没有回答，因为不能回答。&ldo;你不该问他，&rdo;亡月清晰的声音响起，&ldo;救你的并不是他，而是万劫，万劫用残余的魂魄替你挡了那一剑，又有天之邪事先在殿内设下机关，将你魂魄藏起，瞒过虞度，然后送你转世。&rdo;大叔，残魂……原来如此！一直不明白，不明白他怎么能明知她无辜还要下手，不明白他怎么能杀了她又要救她转世，不明白他怎么能一边内疚一边伤害……原来，都是她错了，他的内疚代表不了什么，他从没有后悔过。她不惜性命去救的人，最终又用性命救了她。眼泪无声流下，重紫浑然不觉：&ldo;救我的是大叔，你内疚，却从没后悔过，所以再要重来，你还是会这么做。&rdo;是这样？洛音凡微微闭目。以为她不记前世，忘记伤害，师徒二人就能永远这么下去了，今世她受的委屈，他还有机会挽回，等修成镜心术，他会立刻接她出来，变成废人不要紧，他会永远护着她。然而，该来的终究会来，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。那一剑，如何能弥补？&ldo;重儿！&rdo;低低的声音，略带内疚的叹息。重紫无力地笑。是了，他是神仙，是人人敬仰的仙盟首座，一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仙界，仙门太平，苍生安宁，是他毕生所守护的东西，舍弃她并没有错，他只是作了最明智的选择。永远记得，年轻的白衣仙人牵着小小的她，一步步走上紫竹峰；永远记得，他拉着她的小手说：&ldo;有师父在，没人会欺负你了。&rdo;那注定是个苍白的承诺。她爱他，也爱他所守护的一切，她会拼命去帮助他守护这些东西的，可是他不知道，也不相信。重紫道：&ldo;我没错，师父也没错。&rdo;嘴里心头皆苦涩无比，洛音凡几番欲言又止，最终轻声道：&ldo;你有今日，皆是为师之过，为师对不住你。&rdo;说到这里，他盯着她，眼神语气皆变得凝重：&ldo;但重儿，入魔亦非你所愿，你当真想看血流成河，六界覆灭？&rdo;&ldo;我还有别的选择？&rdo;&ldo;跟为师回去。&rdo;&ldo;回去受死？&rdo;&ldo;为师在一日，便不会让你死。&rdo;&ldo;师父的诺言太多，信任却有限，师父的内疚改变不了什么，我入魔是天意注定！&rdo;&ldo;不是！&rdo;洛音凡断然道，&ldo;没有什么注定，入魔成仙，只在你自己。&rdo;&ldo;我自己？&rdo;重紫摇头，&ldo;事情从来由不得我自己，你们这样对我，不正是因为相信天意么？其实师父是希望我真正成魔，那样，就可以一剑杀我而不用内疚吧。&rdo;&ldo;重儿！&rdo;他不能否认，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，可是现在……他宁愿让她骨节寸断，痛苦地活在冰牢，也不愿再看着她死，那，不仅仅是因为内疚，两生师徒，她对他来说，不是不重要，不是不在乎的。亡月道：&ldo;万劫为救你，魂飞魄散，永不超生，你甘心将性命轻易交出去？&rdo;重紫木然。&ldo;小虫儿，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，答应大叔，一定不要入魔&rdo;，可是大叔不知道，除了他，这里所有人都希望她入魔。闵云中，虞度，玉虚子……&ldo;你，还有你，你们，&rdo;重紫抬手一个个指过去，&ldo;我是天生煞气，那又如何！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，更不曾背叛南华，仙界能容月乔那样的衣冠禽兽，能容长生宫忘恩负义之徒，却惟独容不下我，我会不会入魔，那不重要，你们需要的，只是一个杀我的借口，除去我，你们才会安心。&rdo;她转身指着他，声音低了下去：&ldo;你，也一样。&rdo;洛音凡摇头：&ldo;你……&rdo;&ldo;师父真的就没有一点后悔？&rdo;后悔？洛音凡不能答。那一剑斩下，以为结束一切，他的确没有后悔过，纵然知道自己会永远内疚；可是她回来了，当她重新跪在面前叫他&ldo;师父&rdo;，给予他来生的陪伴，再次成为他寂寞生活中责任以外的唯一的牵挂，他感到自己也跟着活了过来，为她干扰天机，掩饰煞气，生平头一次做出徇私之事，诸如种种，他也同样不后悔。这个问题，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吧。&ldo;重儿……&rdo;&ldo;我想做重儿，可惜你们都不让，&rdo;重紫抬起双臂，&ldo;我现在这副模样，师父还会将我当成你的重儿么？&rdo;洛音凡苍白着脸，半晌才轻声道：&ldo;为师并不嫌弃。&rdo;&ldo;可是我嫌弃，我不甘心！我没错，所以不能接受你们的裁决，&rdo;重紫放下长袖，转向亡月，&ldo;仙门安危，六界安危，他们要用我的性命去换。&rdo;&ldo;魔宫等你很久了，&rdo;亡月优雅地抬手，一柄长剑凭空出现，闪着妖异红光，&ldo;来吧，紫魔。&rdo;&ldo;逆轮之剑！&rdo;&ldo;是九幽魔宫盗剑！&rdo;……不理会喧哗的众人，重紫跛着脚，毫不迟疑地，一步步朝他走过去。煞气四溢，狂风骤起，吹动白色衣衫，如将死的蝴蝶，留在世上的最美的舞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