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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8章 汹涌的憎恶（第1页）

远处，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啼啭起来，仿佛在倾吐着沐浴后的欢悦。近处，凝聚在树叶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滴，滴落在路旁的小水洼中，出异常清脆的音响。

大雨过后，干净的路面，微暗的天空下，寻着泥土的气息，嗅着花儿的淡香，望着那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旷野。

此刻人们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，撞掉了上面沉落已久的尘埃，世间万物都变得很轻很轻。

尤其是张美玲……她的三魂七魄像是被夺走了…她的脑海里不断播放着她那不值一提的人生默片。

想起儿时被母亲陈刘妹掐的淤青紫的疼痛和如浪潮般扑散来的辱骂，再想起当时与丈夫赵军相亲时，自己娇羞的神色与非他不可的决心。还有婚后无穷无尽的鸡零狗碎和田间地头的艰辛劳作，她好想对着老天怒吼一句：“为什么是我？为什么一定是我？”

她颤颤巍巍的走在回家的路上，身上穿着黎梅的裤子，极其不合身。她一双脚踝裸露在外，仿佛命运的狠手用力的勒住她似的，她感觉自己被这条裤子悬吊起来了。

赵家村里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西山上，湛蓝湛蓝的天空浮动着大块大块的白色云朵，它们在夕阳的辉映下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。

微风吹皱了河面，泛起了层层涟漪，折射着殷红的霞光，像撒下一河红色的玛瑙，熠熠生辉。

远处的小竹林闪着绿幽幽的光，在微风中轻轻摇响竹叶，风儿吹动树叶飒飒作响。高空的风，恣意地追逐着、戏弄着，撕扯着云朵。

望着黄昏，感受着黄昏。张美玲忧郁的心并没有在夕阳下放开。

天渐渐暗淡下去……然而张美玲却现这时的夕阳更加红，像火烧一般，张美玲感觉浑身上下都在灼热，她想自己应该是烧了。

还是这条熟悉的布满坟墓的路，她看着坟墓上刻的清一色的赵姓以及赵姓的附属品们。她想到自己也会和赵军出现在这一堆坟墓上。

当然也是作为一个渺小的附属品出现，比如赵母…

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滴答答的往下掉，她哭自己女人的身份，哭自己母亲的身份，哭自己要憋屈要忍耐…她实在太难受了，可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家。

她把老伯娘的话，一字一句的烙印在心里。她头上的汗珠子突然像万马奔腾般的滚落砸到那坑洼的水泥地面。巨大的泪珠足以擂死一群又一群的蚂蚁。她看着逃生的蚂蚁，想着自己无处可逃的命运，她泣不成声。

短短几分钟路程被她硬是走出了十几里的疲惫不堪。到了家，她换好衣服。又把赵海的衣服晾在了阳台，她拭干了眼泪，鼓起勇气走进了房间。

猛兽般的疲倦从脚钻到肉皮里、骨髓里，刹那间，她的肢体，她的骨骼，都软绵绵、轻飘飘的了，这是不是就叫做“失重”呢？

做错事的人明明是赵军，而她慌里慌张的处理完这些，像小贼一样心里的鼓点不断…

时间明明已经到了六点，赵军仍在熟睡。她死死盯着熟睡的赵军，盯着这个朝夕相伴的枕边人，看他满脸苍白的横肉，和两鬓的斑白，尤其是力挺的鼻子和微微张开来呼吸的一张薄情嘴。

再想起那个2o岁的堂侄媳妇黎梅出的悲鸣，她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，开始想干呕…她真真切切的明白这次的干呕不是孕吐，而是眼前这个恶心的男人带给她的。

她突然很想用双手狠狠的掐住赵军的脖子，但她不想用手去触碰眼前这个肮脏龌龊的男人。

她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，缓缓走向赵军。用一双绝望空洞的眼睛盯着他，她举起刀正准备用力的捅下去。

儿子赵志明的声音传了过来：“妈妈！你看赵志远给我一个橘子，我拿给你吃，妈妈！你不是总说嘴里没味道吗？”

又是母亲的本能，手里的水果刀砸到了地面，哐当的声音把赵军从噩梦里惊醒，他大喊：“我错了，我真的错了。”

“你错了？你错了什么？”张美玲乱蓬蓬的头，带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赵军追问。

“没……没…我只是做噩梦了！哎呀！怎么睡到这个点了，美玲，你怎么不叫我？”赵军拿起手机一看时间慌的不行，全然未察觉妻子内心汹涌着澎湃的憎恶。

他走出屋外看见赵海的衣服在眼前不停的晃荡，慌慌张张的拉了下来塞进了摩托车后备箱。

“美玲，衣服我……我自己拿给赵海。我…就先走了啊！再晚徒弟们也顶不住夜里的重头戏，还得我上！”赵军骑上摩托车，一溜烟的逃走了。

“妈妈，你吃橘子啊。妈妈给你剥好了！”赵志明把橘子递给母亲。

赵志明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着聪明伶俐的神色。乌黑的头下，两条弯弯的眉毛，像那月牙儿。他那一排雪白的牙齿当中，缺了颗门牙，一笑起来，就成了个豁牙巴。他说话时不停的露出那个缺牙，试图能逗笑面色铁青的母亲张美玲。

不管孩子长成多大，母亲总会想起他的婴孩时期，张美玲想起赵志明咿呀学语的喊妈妈要妈妈抱的模样，她终于决定把心里的苦楚统统释放出来了。

她紧紧的搂着赵志明，哀嚎般的哭。

“志明，姆妈死了，你会不会过得好？姆妈死了，你和爷爷奶奶爸爸一起好好过…”

“为什么？为什么你要死呢？是不是生弟弟很危险！那我们不要弟弟了！我不要弟弟，不要爷爷奶奶和爸爸，我只要姆妈！”赵志明被眼前憔悴不堪的母亲感染着，他也开始哭。

夜色越来越浓了，村落里，树林子里，坑洼里，沟渠里，好像一下子全都掉进了神秘的沉寂里。这片沉寂里也无限的笼罩这对哭泣的母子。

天空再一次黑沉沉的拉下了脸。

突然大片大片的乌云从东北角扯起来，接着一道银蛇似的电光，从空中掠过。突然，轰隆一声，闷雷炸开了，真是震耳欲聋，地动山摇。

紧接着，在闪电中，在雷声中，白色的雨点，从天而降，雨越下越大，像炒豆，像瓢泼又像倾盆。水塘里，屋顶上，飞溅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。

赵军又被淋了一身雨，他把赵海的衣服搁在黎梅屋门口的矮板凳上面急忙离开，这个板凳就像是特意为他准备好似的，缓解了他惶恐羞愧的心。

他骑行在茫茫大雨里，他多希望中午生的那一切只是一个噩梦。

“梅梅，起来吃口饭吧？那狗东西把衣服送过来了……”老伯娘担心黎梅的身体。

“奶奶，您把那衣服撕了当抹布吧？”黎梅怀里抱着小儿子，冷冷地说。

“你给海儿打电话商量一下，今年过完年就不出去打工了。在家养养鸡苗鸭苗…穷有穷的活法。”老伯娘从怀里接过重孙子，抱在怀里摇摇晃晃地哄睡。

“嗯，我知道。”黎梅轻声应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