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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鸣鞘叹了一声:“又干什么,祖宗。”
穆阳回过头,周鸣鞘瞧见他脖子上的那枚银项链。失而复得,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里。周鸣鞘一怔。
“有人给我寄包裹,”穆阳说,“护士叫我去拿。打开来看,就是这东西。是曹晟寄的。”
“他人呢?”周鸣鞘对这个人没好气。
“不知道。”穆阳回过头,“我有种预感。我不会再见到他了。他没有来看过我,对不对?”
周鸣鞘不说话。
“以前我也和人打架,最严重的一次挨了一刀,手腕骨裂,还得缝针,反正也住院了。他来看我,带着他自己煲的鸡汤。太难喝了,乌鸡汤好苦,他就骗我说是他妈妈煲的,真有意思。”穆阳说,“我不知道他母亲去世了……可我应该知道的。周鸣鞘,如果一个人没有牵挂了,会做出什么事?”
穆阳打开项链坠子,取出一张照片。那是平南镇,周鸣鞘当时不知道。他也没去过。
穆阳只是故作无事地摇摇头,忍着痛踮起一只脚,一跃蹦到窗台上。他挨着窗框坐下,不安分地晃动着那两条腿,探出身去找头顶的圆月亮——好危险的动作,但周鸣鞘没有喝止他。
“我听护士站的人说,你在找人?”穆阳回过头。
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了,却还是来问周鸣鞘。爱人之间总是有这种试探,想知道你会不会把你的一切都坦诚相告。
周鸣鞘沉默片刻:“她在这住过。甲状腺病,出院了,我错过了。”
他们说的是周鸣鞘的母亲,沈银珠。
穆阳看着他:“如果你找到她,你要做什么?”
隐晦月色只照亮他的下颌一线,周鸣鞘看不清他的眼睛:“不做什么。说说话。”
穆阳话锋一转:“如果找不到呢?”
周鸣鞘不答,穆阳笑笑:“我忽然现,这个世界其实挺大的。街上摩肩接踵,但手一松,人就走散了。从此以后,再也不会相见。念念不忘,未必有回响。”
他低头凝视那张泛黄的平南镇的照片许久,忽然将它撕作千万碎片,胳膊一扬,洒到空中。一片片的纸屑像雪花一样飘落着,他为自己下了一场岭南的雪。
“平南镇已经变成工地,来日会建起万丈高楼。”穆阳说,“我不想了。我该醒了。”
周鸣鞘走上前去,将穆阳从窗台上抱下来。穆阳难得这么听话,没有反抗,甚至乖乖伸手勾住他的脖子。周鸣鞘觉得自己在抱一个委屈的小孩。
穆阳明明可以下地,但他没有,他就这样赖在周鸣鞘身上哪也不去,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。
他与周鸣鞘肌肤相亲,于是周鸣鞘说话的声音从骨头、从血肉传来:“不开心?”
穆阳低声答:“想哭啊,小狼。”
他声音里已隐约带着哭腔,是失去一切的人歇斯底里的愤怒和指责。
于是周鸣鞘顿了顿:“不要哭,”他说,“不准哭。”
这样哭出来,冰冷的城市世界会嘲笑你。路灯就是它们的眼睛,它们把你的悲痛照成影子粉饰肮脏与不堪。
他把穆阳放在地上:“不开心,我们就出去。”
他拉起穆阳的手:“走,我带你去放火。”
第22章22
他说放火,就真的放火。
他带穆阳到一处烂尾楼——这是他在珠江河畔打杂工时现的。他观察过这栋楼许久,打听到消息:原来它本该是一处写字楼,建好后要作为金融中心,但是中途投资方因资金流转的问题撤投,不建了,成片的玻璃来不及安装,碎在千八百片躺在水泥地上。
冰冷的水泥钢筋像蛰伏的巨兽,格格不入般耸立在老城区里。
穆阳后来说,应该感谢这些钢筋水泥。
没有它们,人类凶残的本貌早就破笼而出。社会文明空有其外皮,骨子里却还是丛林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。
周鸣鞘带着穆阳爬到最高处,坐在没有遮挡和防护的水泥边缘。脚下是车水马龙、灯火辉煌,整一个港城五光十色。
他四处找来木柴,堆在一起,轻车熟路地翻出打火机。火苗“簇”地燃起来,他蹲在一旁用一根钢筋翻动,将火烧得热烈。这是他在遥远的长白山脚学的招数,老猎人教他生火。“有火,就有光。有光,”老猎人当时吐了一口烟圈,“就有活路。”
于是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团野火,“噼啪”地炸裂着,火焰和白雪一样,是这个世界执拗的神明。
穆阳垂眼看着这些火星。火星像飞花,落在他的眼睛里。亮堂一瞬,又黯淡,闪烁的中途,倒映城市的灯火。港城总是灯火辉煌。
穆阳问:“他们在做什么?”
周鸣鞘说:“赚钱。”
穆阳说:“你知道钱是怎么赚的吗?”
周鸣鞘沉默,穆阳告诉他:“钱啊,我们就是盲目地把时间兑换成金钱。”
他们从没在这个角度看过这座他们赖以生存的城市,于是长久无言。肩膀挨着肩膀,心脏跳动。他们闲聊,天南地北。最后说道你这样背着护士姐姐带我逃出医院,明天要挨骂。
周鸣鞘却回过头来,垂眼看他。他伸手触碰穆阳的睫毛,微微一颤,像细雪松枝过眼。
他说:“挨骂就挨骂。你开心就好。”你开心比较重要。
穆阳忽然重重地出了一口气,露出笑,心里升起什么东西,向后瘫倒过去。他用手撑着少年人瘦削的脊背,仰开身子,瞧着天穹云雾后的星与月,半晌轻轻地说:“你喜欢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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