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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6蕴人还在往下说：“我这等于是做了两手准备，项羽不是说了么，生当作人杰，死亦为鬼雄。能活，大家就一起好好的活，不能活了，我就闹鬼，大家一起见阎王爷。”

  傅西凉虽然只在教室里坐到中学二年级，但也感觉她那句诗好像用得不大对，而且项羽也没说过这话——可是又不很确定，所以保险起见，没有纠正。

  聂心潭说道：“蕴人，我们现代女子，要有明亮勇毅的性情，不要总这些死啊活啊的哀叹。况且人死之后能否变鬼，也是悬案，万一变不成怎么办？”

  6蕴人叹了一声，没有话讲。

  聂心潭又道：“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，还嫌我讲得不好呢，你不也是说了个不清不楚？还是让我来吧！”

  然后她抬头面对了傅西凉，开始讲述6蕴人其人其事。

  原来她这位表姐，虽然家世和她类似，在娘家时也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小姐，但6家没有聂家那样的风，聂家的老爷四处的活动，在政界纵横捭阖，聂家的孩子也都入洋学堂，学知识，全都有些现代的风貌，连最懦弱糊涂的聂心湖，在挨了丈夫的拳头之后，也知道搬家闹分居。

  6家则是过着百年如一日的生活，和上一辈相比，6蕴人唯一的不同便是没裹脚，长到十七八岁时，便嫁去了白家做少奶奶。

  她所嫁的这个白家，在前朝曾经也是书香门第、官宦世家，繁衍到了至今，一代不如一代，几乎将白府繁衍成了个白蚁窝，一窝人关起门来吃老本，成天盯着别人的嘴，总觉着别人多吃了一口，自己便少吃了一口，终日怨气冲天的吵闹。所以起初说起6蕴人和白家结亲，人人都以为是6家高攀，及至6蕴人真过了门，才现自己是落进了龙潭虎穴里。

  她嫁的丈夫，是白家三房的少爷，这位少爷对于6蕴人没有任何意见，也没有任何兴——他根本就不喜欢6蕴人这个款式的女人，他爱的是大姐姐。

  丈夫不大理她，也不大回家，她是结了婚就开始守活寡，婆婆本拟着儿子有了媳妇，就会收心回家学好，哪知道这媳妇一点作用都不起，既没勾回儿子，也没养下孙子，白娶了！

  老太太一生气，立刻宣称自己病倒了，6蕴人身为媳妇，自然是要前去侍奉。老太太没饶了她，昼夜的支使她做这做那，坚决不许她连着睡足两个小时，颇有要活活熬死她之意。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，能有什么主意？熬到那苦极了的时候，她便含着眼泪，往婆婆的药罐子里投了些许黄连。

  药这东西的滋味，本来就不会甜美，但是那婆婆活了半辈子，也还没喝过这般恶苦的药汤。捏着鼻子喝了两回，老太太苦得哇哇呕吐，叫大夫过来换了药方再吃，因为熬药的依然是6蕴人，所以方子也还是那么的苦。而老太太喝了这许多黄连水，免不了要有些上吐下泻的反应，最后的结果，是6蕴人这位婆婆养了一个月的病，减了十几斤的分量，虚得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  6蕴人虽然一出手便把婆婆治了个半死，但是既未幸灾乐祸，也没心惊胆战，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点该做的小事而已，不值一提。若依着她的意思，她更想上孝公婆、中敬丈夫、下抚儿女，过那和和美美的日子，可公公已经长在了堂子里，婆婆不许她睡觉，丈夫更是连影儿都抓不着，她除了自叹命苦，还有什么法子？

  她在白家熬到去年，自认为是个可怜的苦命女子，每日怯生生的含着一点眼泪，见了人也不大敢说话，其实她婆婆暗中看透了她的本质，见了她也不大敢说话。

  而在去年夏天，她那丈夫携三位大姐姐在夜里开汽车兜风，一不留神翻到了山下，等早上被附近的乡人现时，乌鸦都已落在四人的尸上面开了饭。

  6蕴人这下真守了寡，身边也没个一男半女，留在白家也没意思，便收拾出了十只大皮箱，以及自己的全部嫁妆，哀哀切切的向公婆告辞，含泪回了娘家——她那眼泪，好似傅西凉的眼镜，未必有什么实际的用处，但是总在脸上占据着一席之地。

  照说走到了这一步，她虽然顶着个小寡妇的名头，但实际上也和聂心潭差不多，成了一名自由的女郎。然而未等她享受自由的生活，6家忽然又出了大事：6蕴人之父6老爷，忽然留下一封书信，说是自己过够了这红尘里的生活，如今儿女全长大了，自己也将老了，已是无用之人，所以便要避世远遁——你们权当我死了，6家留给你们，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！只要记得奉养你们的母亲就是了。

  6老爷究竟是遁去了何处，无人知晓，6家报了警，登了寻人启事，也全无效。如此过了两个多月，6蕴人的两个哥哥开始嘀咕：父亲既是决意远走，做儿子的也不能把他抓回来，况且也无处可抓。既是如此，不如就遵了父亲的意思，该分家分家、该过活过活吧！

  说到分家，他们一起望向了6蕴人——父亲没留遗嘱之类的文书，而按照如今的法律，真要分家产的话，妹妹虽是出过嫁又守寡的女儿，但也是要给她一份的，而且还会是不小的一份！

  6家的两位少爷动了心思，先是劝妹妹回白家，从白家过继个小孩子当成儿子抚养，将来白家分家产，少不得要给她一份。6蕴人含泪听着，权当是屁；又说妹妹已经得了嫁妆，没理由再来分家产，6蕴人含泪听着，仍当是屁；又说妹妹若是肯承诺此生不嫁，只守着老母亲过活，便可算她是6家的人，分她一份，否则是决不能分；6蕴人含泪听着，还是不松口，反正眼泪也不值钱，她是没事就淌上几滴。